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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来函参学

 

怀师大鉴:

  手示及赠书《习禅录影》均收到。先谢谢老师。奇怪的是这本书的书名,似曾相识,我记不得是在哪儿见过。但既是本新书,是不是很久以前在别的书上登过广告?在未收到这期《人文世界》之前,我还以为是哪位先进的打坐记录,我不知道是关于禅七的东西。书还没正式地看过,只翻了一下,我已知道不是一本普通的书了。我曾先用红笔勾出重点,慢慢研究。但愿老师以有教无类,诲人不倦的精神指教一些要点,于愿足矣!当然师傅领进门,修行在各人 。可见也得有人领进门呀!我还有几个问题,看老师的方便告诉我吧!

  一、真我是不是静定中的那点觉性?(师曰:静坐中那点觉性,犹非真我,我亦无我,强名真我。静中觉性,如第二月,古人诗所谓:“千江有水千江月,万里无云万里天。”于此中明去,方有近似处。)

  二、所谓的“这个”是不是就是不管过去,未来,只当时那一个身心什么都没有的时候?(师曰:所谓这个,并非那个。身心全不是它,身心亦全是它,今举洞山偈以资明助:“切忌从他觅,迢迢与我疏。我今独自往,处处得逢渠。渠今正是我,我今不是渠。应须恁么会,方得契如如。”)

  三、当飞机失事时,人机俱毁,所有人们的那一点灵光,都因太紧张而随着肉体消失了,再也找不回老家。如果其中有一个有定力的人,他就会与人不同,他的真我还可借此而脱了这个色壳子呢,岂不更好!所以成道的人不怕死,因为死在他只是尸解而已。我说得不清楚,但我相信定力的重要性。(师曰:所说定力于生死之际的重要,甚是。但还不是了脱生死之中心关键。真了生死者,须定慧圆明,徒有定力,犹非其所能也。)

  老师何以教我?专此感谢老师的恩赐。

  敬祝  教安


                     金满慈敬上

                  一九七六年四月十三日

怀师大鉴:

  二月二十八日晨,昆韦产一女孩,大小平安,了一件事。她是真正的走上人生的大道了。我在忙中,还要请教老师两个问题:

  一、日常行住坐卧,常有一个小声音在我们内心提示一切,它是不是就是人们的理智?(师曰:此乃耳识上声尘分别习气上之影现,它与意识法尘想结合,似真实幻,不可执著,执即为患。)

  二、人生三宝,我认为神,气是来自太虚,而精为肉体所生,所以人死后,神,气归于太虚,而精则随肉身消逝。至于婴儿只是造好了的一部机器,他(她)借神、气才能生活,而神、气也要借人体才能发挥作用,这是互相为用的。神是永远不朽的东西,这部机器坏了,再另找一部;气是宇宙间永远用不完的,只要人活着,就自然像气球一样,充满了气,气球破了气也就走了。而神是属灵的,它为什么找这部机器而不找另一部呢?这就是业和缘的关系了,像吸铁石一样,互相吸住而不放的。至于天堂地狱并非真有这么一个地方,但也确实是有的,不过并非有人主宰,不真像人间的法院。总之,是自然的现象,必然的趋势,好人一定吸好人,恶人定被恶人吸住,当然是业的关系,老师以为何如?(师曰:说对了。)可能我词不达意。如果老师能启示我,我会慢慢地悟,不要怕我不懂。专此即祝

    健康

                 金满慈敬上

            一九七六年三月二十六日

怀师大鉴:

  来示奉悉。谢谢!前寄波城的手示,一直没有收到。不知究竟有什么事?兹寄上小孙女的小照一张,是她三个月大照的。这孩子很壮,现已七个月了,从不生病,白天都由我带,夜间则由昆韦带她睡觉。她吃母奶,白天则喂牛奶。

  《习禅录影》我已看了多少遍,看一次有一次的心得。现在观心的时候,真有一个东西站在心旁看它。(但只是个影子,没相。这东西无相,但很清楚地体会得到。)这东西也能在空空洞洞的感觉中觉知一切,在平时应事接物的时候,稍微一带它就在我身边,不知是不是就是那个灵明之性?我觉得不会那么容易找到吧?会不会我用意太过之故?其实前些日子我观想过,因为观不起来,已作罢了。何以忽然又来了呢?专此即请

敬安

                金满慈敬上

             一九七六年十月四日

满慈夫人左右:

  十月四日函及附来令孙女照片均收到。看来令孙女将来定是福人,可以预卜也。昆韦夫妇他们生活一定愉快。关于前寄波士顿的信,既已事成过去,遗失了并无所谓。

  你来信说到近来观心,似乎了解另有一我在观心。由此即可了知此心性之体用的能所之分。似乎另一我在观心,即能观之作用。此另一我正在观此心时,此所观之境,即心性功能起用之“所”。迨知“能”“所”双忘,“心”“法”皆寂时,即为自性呈现,了然不生。然当此时,所谓呈现云云,亦只是形容词之表相,并非真有一个什么东西可呈现出来。如有个东西可呈现,则又落在另一法的系缚之中了。

  你又说最初观想烛光——明点的时候,反而观想不起来,近日无意中发现一个烛光似的明点现前,无论开眼闭眼,均可在前。这并非用意太过之所致,实因生理气机调顺,自然呈现;在密宗或道家修行人,往往便认此明点,忽而转落光影门头,中道而限。有其他的道门,却认为这便是性光。其实,此一明点,亦只是自性灵光的“子光”而已。所谓子光,等于现代语所谓的分光投影而已。能由此而返照于自身自心,寂然忘身忘境,与自性的“母光”相合一片,便为更上层楼的进境了。总之,有相之光,以及无相之境,仍然皆是心所。此中义理,至为精微,非片言可尽。你但反观能观之心,了知自性的真空生起妙有,妙有毕竟真空,便可自由自在。如果于此不知返照,或忘记返照,便落在玩弄光影,反而变成精神外溢了。

  根据你的进境过程及你的自知参究经验,我想当此信到之日,你已可能找出其中道理,另有进步了。又你在此境中,自疑为独影意识之作用——可见你谨慎参究,并不沾沾自喜地求证态度,实在难能可贵。其实,此非独影境,实是心物一元的四大——地水火风之“幽清动元”的作用。(观彼幽清,常扰动元之句。可查见于《楞严经》五阴魔中的后段。)你但抓住《楞严经》所说的原则“性光真空,性空真光”便哂然自得了。专此,祝 平安

              师字

          一九七六年十月二十日

怀师大鉴:

  来示收到。谢谢开示!

  最近气胀,先由气穴开始,一次在坐中感觉气由气穴出来,由腹部以上,充满了气,很不舒适。前夜气动,与以前气动完全不同,似乎是内动,要注意才知道气动,否则还以为是气胀。从前会一身大汗,现在只是发热及些微有汗而已。昨夜又动,是打坐的时候,是外动,和以往一样,身体会摇动起来。经过两次气动之后,体内轻松多了,我不知道该不该用意向下行气?我不敢引,因为我从不敢用有为法。

  最近常有饭后感觉地震,三次是午饭后,一次是晚饭后,同桌的人都不知道,只有我有些感觉,不知是不是病?我很知道在打坐时,没有把身心完全放下,但究竟有什么放不下,真是莫名其妙。我想就是有一个要放下的心,毛病在此。其实我在打坐时,是一切不管的,什么真空妙有,什么灵明自性,即使天掉下来,都不去想的。最后有一个问题,请求老师开示:在打坐时,很清楚的是有个东西,从前只是一个影子,现在比较明显,但说不出它的形状,只体会得出是圆圈中的那一点。还有那个烛光,虽然有形有相,我也可以随意移动它,但我说不出它是在内在外还是在中间,似乎是悬空的,也是飘动的。还有那个我观心,他也观心的东西,我觉得他和圆圈中的一点很相似,是不是就是一个东西?这三样东西,能不能合在一起?如果要定住他,究竟要定住哪一个呢?还是要都定住?

  我知道我可能急了一点,越来越糊涂了,一身有这些妙有,应该以哪个为主呢?

  我看《道藏》,不懂什么是“些子”?《习禅录影》也有:“深深拨,有些子......”

  口水仍源源而来,不知有何用处?专此即请

       敬安

             金满慈敬上

         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十六日

满慈夫人左右:

  十一月十六日函悉:你这次来信比较难答,因为许多重点,必须口说才能讲授得清楚,实在非笔墨可通。但是以你的程度,多看看书,细细地体会,相信会有所心得才对。

  总之:你感觉的地震,是气动,气脉不归元的现象,不要紧,不理它,也不是病。但少吃点饮食,使肠胃清理清理便好一点。如气满不思食,便尽量少吃。你问的“些子”,是道家的代用词,道家便是故作神秘,喜欢用密语。所谓“些”子,便是“此”“二”,这个二,便是神和气两样。道家认为把神气二者合一,也即是心气合一便行了。《禅宗语录》所谓的“深深拨,有些子,平生事,只如此。”那个所说的有些子,是口头语,就是有些子消息的意思。同道家的“此二”无关。

  口水源源而来,是好现象。如衰老极了,便无口水,所谓口干舌燥,即为病象。当口水来时,便和鼻子轻微深吸气同时咽下,最好。

  不能向下引气。你但把注意力不理气机的感觉试试看。因为照你说的现象,还是意识的感觉在无形中太注意气了。空掉感觉,你看如何?

  其实,你所感觉的有个无形的东西,也是意识平静时习惯性的作用,有的人,如果弄错了,便说它是神。你所说的那个烛光相似,便是气的反射,也是你意识平静时的习性感觉作用。有的人弄错了,便把它当作性光——自性光明。事实上,你仔细研究,你现在所感觉到有一无形无相的感受,同时又有一烛光似的光影,又同时知道你在打坐做工夫,这些等等,都是境,都是相,你再反思参究,能够同时知道这些的,那个自知的知觉之性,不属于这些境上,也不属于这些相上。如果你能由此深入一参究,便可知道“我本无心于万物(相),何妨万物(相)常围绕。”我想你能仔细看懂了我这一段话,一定另有进境,可以由定生慧了。匆此祝 好

              师字

         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二十日

老师:

  自从那次在静坐中,我观心,另一个我也在观心时,忽然间,我体会到我的心和身体分开了,各是各的了,分不开,也合不拢,此后不论在动中或静中,似乎有一个无形的我随在我的身边,我看什么,她也在看,可是当我独处的时候,她就看着我,又似乎她就是我,当我吃饭,或行动时,都觉得不是我,而是我正看着另外一个我,但在我静坐的时候,她又与我合而为一了,我已分不清她是我,还是我是她了呢?唯有在境风生识浪,而又迷不知止时,她就会无影无踪,再也体会不到了。而我才感觉到实实在在有一个我的存在。此中微妙,非言语,笔墨说得清楚,但我相信老师会懂。现在的问题是这样:在一年前,我看过《印度瑜伽健身术》一书,它把真我与假我,用二鸟来作譬喻,当时看过,并无一点反应,而现在我不知是否潜意识受到了影响?要如何才能辩别它的真假呢?这是一个最重要的关键,尚乞老师开示!

  近来不能喝水,一天只喝二,三口茶,多喝则胃胀,吃水果也只能吃半个,至于口水之来,在动中,静中都一样,有一次半夜惊醒,恍惚中,口水源源而来,就如过去半夜气机发动时的情形一样。

  最近体内的气已不似过去那样发胀了,打坐时手已不胀,身体已不动了,是气已归元吗?不知道,也不管。余容后禀。敬请

    道安

    昆韦给老师请安

           金满慈敬上

           五月十八日

满慈夫人左右:

  五月十八日函悉。你问的两个问题,很重要。第一,你目前做工夫,觉得有两个我,另一我即随此我而并存。其实,此一境界,亦是你一心一念之间的变化,只是你未反省检查此念而已。我问你:当你正在觉得另有一我与此境界并存时,你那个能知此我与彼我的,是一?是二?当然,你一定说:那个能知此二我的,还是一。那么,这个问题不是解决了吗?另一我是妄想,是幻境,是一念错觉之所变化,本非真实。再由此进一步,即此现存肉体之我,也是妄想之所流注,之所存在,也是幻境,是暂时假有的妄想而已。彼此二我皆非真实,唯能知此是二,此是一;此是妄,此是真的一知,无形无相,用之则有,舍之即空,无相而自清净,方为较近真如。

  总之,到此,必须靠慧观反照而参究心源,切勿着此幻相。不然,即使能使精神飞越,的确如另有一我,可与此身乍离乍合。一般外道——包括瑜伽术等,皆落此偏差,仍认此妄幻为另一真我,甚至,可以出神入化。其实,皆属无慧无智之自欺而已。

  此另一我,与今时存在肉体身之我,统皆譬如月亮的影子,并非真月。何况月本无光,反映日光而有明。性本无我,反映识心而有用。于是千江有水千江月,万类众生万类生。若能心空究竟之一念,则万里无云万里天,此性本自圆明清净,即今我尚不可得,何况另一幻我,甚至,千百万亿之幻我耶!第二,不思饮食时,即不勉强。据所述之现象,确为气机归元之象。望不生执著,一切任运自然而去,即另有一番气象矣。匆此祝平安

                南怀瑾于关中

                五月二十八日

老师:

  五月二十八日手示奉悉。谢谢开示!

  一切境象又都成为过去。前几天在坐中,忽然感觉天好矮,四周好狭,我在中间透不过气来。有时耳内发痒,似有风声,我想是气冲耳膜之故。有时心内一片清净,一丝杂念没有,真像一片晴空,没有一点百云,舒适极了。那是在午夜,一觉醒来,那同身轻如叶一样的微妙,心里清楚得很,提不起一点念头。只可惜为时不多,一刹那就过去了。

  我看过了《维摩精舍丛书》的《榴窗随判》,得益不少,但不懂怎么使六识出六门。

  我现在只懂无念并非什么都不想,那只是意识暂停而已。我更了解提起即用,放下便休,在体之时,用归于体,在用之时,体在用中的道理。

  所谓提起,放下,放则弥于六合,收则退藏于密;展则弥纶法界,收则丝毫不立。以上这些是否同一个意思?

  当妄念起时,那能觉的和要空即空,要有即有那个能做主的,是否即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无位道人?能觉的和能做主的是否同一个东西?人的烦恼是否业力借神识而活动?

  不借是不是“如百千明镜鉴像,光影相互,尘尘刹刹,各不相借”的意思?

  我正看《指月录》,那些机锋转语,我不懂,我大多以不求甚解了之,不过有些地方看完了,仍要请老师开示。我觉得人难得的是智慧,世间有很多聪明有余,智慧不足的人,我连世俗的聪明尚且不够,更不谈智慧了。如果智慧能在定中求,那该是我最大的希望!专此敬请 道安

             金满慈敬上

         一九七七年七月二十九日

满慈夫人左右:

  来函所提问题,你都自有解答,所以不再答复。

  关中懒动,所以迟迟作复,敬请见谅是幸

              南怀瑾

             八月二十二日

老师:

  九月八日奉悉手示之后,一直在等您寄来的东西。十月四日收到您的一部分关中日记。从农历正月初一至十四,共二十四张。最后一段是说长公子长寿,此次考取及一切,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。最后两句是“在现实社会一般世俗观念看来,大家认为亦是一种光”,到此为止,没有下文,我想似有遗失?

  看完老师的日记,真有说不尽的感慨,尤其关于二公子那一段。老师说得很对,人一生的安危,本来就难预料,何况目前学军事,更是如同赌博,胜负难卜。一方面,老师希望他进西点,一方面又父子情深,感慨无穷,这种心情,我最能了解。但愿他能为老师未完愿力之化身。

  老师的绝句:“此心归到真如海,不向江河作细流”,我想老师已办到了。老师在关中一天入定几次,据说有时脉解心开,像心脏病突发一样,幸而是在关中,若平时如此,就不能办事了。我已看过《指月录》,我最羡慕想走就走了的那些禅师。但不知是否有自杀之嫌?除了一些机锋转语之外,每段我都详细看过,得益不少。有人被狗咬而悟,他悟什么?是不是突然失去知见的一刹那,那就是本来面目?空空如也。我也看过了《圆觉经讲义》,全是禅宗的顿悟和渐修。讲得非常清楚,我花了很多时间,连看带抄。因为我带孩子,时间不多,都靠夜间灯光下用功。我现在懂得那个能知的,能做主的他,就是“真照无边说似他”的那个似他的他,是幻知。因为这个知是能所宛然的,所谓一动即觉,一觉即离,是以幻修幻。都是幻知幻觉。最先要悟净圆觉,依悟起修,须假禅观。三观即空观、假观、中观。勤断二障,然后先断迷识四相。后断迷智四相。据说觉性虽非修生,但以修显。所以必须要修。这本书的重点,大致如此。老师以为如何?何谓卧禅?何谓眠梦工夫?“无情何必生斯世,有好终须累此身”!确是如此!

  老师的决定闭关是对的。我越来越体会到此身真是大累!但又不能不要。我不懂《禅海蠡测》何以要译?台湾朋友我已介绍去买了!都说很好。 关中尚乞珍重!即请敬安

         金满慈敬上

             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日

老师:

  手示奉悉,谢谢!

  不知为留学生特开的课结束没有?我病了一个多月,本来是面部三叉神经痛,买成药止痛药服了一段时间,最后经人介绍一位大陆中医医生,去看一次就好了。但因以前吃的止痛药起了副作用,吃坏了胃,所以头晕欲呕。这两天才能起床。下面有几个问题,请老师开示!

  一天清晨,天将亮还未亮之时,也是我将醒未醒之际,忽觉生理方面,起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,似有一种极轻微的气动由子宫发动,至于全身,与第一次气机发动时的经验恰恰相反,前者是痛苦的,两腿如抽筋的一样,而这次是舒适的也不知腿的存在。事实上我也说不清楚,总之奇妙极了!

  在病的前几天,坐中看到一片无边的大海,既无人也无船,而我自己也不在海内,也不在海外,不知身在何处,最后有一边的海水退去,而我留在沙滩上,可是以前并不知沙滩的存在,总之似梦非梦地又回来了。这是不是中阴身?是否独影意识的作用?怪的是,我无意中却定住了这一片大海,不管任何情形之下,即使病中,或待人接物之时,带孩子玩的时候,意境上都丢不了它,由海中波浪的起伏,看出来有时海水很深,有时波平浪静,海天一色。

  口水仍源源而来,不管什么时候,有时醒来,会有所谓的梦口水。数月以前曾有一段时间,自己会听到自己的心声,声音很大。刚开始时,还以为是人家给我讲话,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的心声。可是没有开口,声音怎会出来而不自知呢?现在,在作报告的时候,意境上仍有一片大海的存在。专此即请敬安

  昆韦给老师请安

           金满慈上

          一九七八年八月三十日

满慈夫人左右:

  八月三十一日信悉。人不能无病,修道人亦然。但能少病少恼,即为福报。唯修道人病,以能自知治疗为上策,此所以古今修道者莫不知医,且用药以中医医理,用中药,更为相应。当然,也不能执著成偏见。如遇有些病,须手术,须化验,须物理治疗,须急救等,则西医确有特长。如你此次所云面部三叉神经痛,应非急病,此乃上行气未通所致。惜你不知此理,误服药,故遗致胃部受伤。今已痊愈,甚好。

  所问问题,答如下:

  一、你此次所发动气机,系由子宫上升,当然较往昔不同。不知你曾记我已写过,凡气机感受由上而下者,易见感受,亦易退失。如清凉发起,先由头顶下降者便如此。此亦属气机之一。若气机发动,由下而上者,则不易退失。但亦须知时,知候,知所长养方可。例如你此次之发动,应属下行气发起,在道家而言,则此之谓“地雷复”卦之象。如能知时,知候,知所长养,粗则可达祛病延年效果。细则可以脱胎换骨,进而可修身外有身。唯今时女性修道者,绝无一人能透其理,更何况知时,知候,知所长养者耶!因此中步步有程序,步步有境界,而且如自然科学之程序公式,无法躐等,不可紊乱错走一步,错用心念,古人所谓“如科条之不可违”也。此非洞明佛道诸家学理,深究显密之旨,绝难透彻悟得。尤其此乃工夫实验程序。况过此以往,男女功用,已无差别。至于你何以在此有此现象,而且与以往不同之理由:(一)因你病后还阳而引起,但当然有先决条件,谓平常久已做工夫者之病后还阳所引起。不然,即在青年或壮年时发生,此中因各个人之秉赋,色身业力前因,心性业力前因,千差万别,各有异同。(二)因你乃老年入道,已过更年期,即道家医学所谓卦气已尽方开始。再加你孀居多年,洁心自持净戒如出家净化者,故易于无意中得之。实则,并非无意,乃有前面许多因缘凑合而发生也。(三)此非欲界情景,此同老子所谓男性婴儿无欲而[左‘月’,右‘俊’的右半边]作同一情形。

  总之:道远无法面告,我相信你能“空感受之念”,若是任其自然变化,即有奇妙后果。知识愈多,佛道理论愈多,反愈障碍。但不知亦不可。我至今犹未能得一人而能继承其间修法之要秘者,深以为憾。

  二,你在病前之境界,非中阴现象,但已相近于净化之中阴境界。也就是中国人通常所谓魂魄有分离情景,即是灵魂出窍,避开此已入病之病躯之故。此亦非独影意识作用,此属真意识之作用,即包括第六意识与第七“末那”识之作用。惜乎你以往并未研习佛理,更非具有真知见,真正信之虔诚佛法信仰者。如属真诚透彻佛法,或已参究多年者(此参究,并非专指禅宗而言),此时能一念返照,悟明性地,即可立地证法身空相之果。因你原为天主教徒,如此时以平常之虔诚信仰宗教心情,一心祈祷,此时亦必大得感应。如统统撇开宗教形式不谈,若能明得至理,此时亦可证三身一体之妙用。是智度,非识,非情绪。

  总之:你是在出国之后,闲中读我书,忆念我平日静坐而入手,从来没有向我学过问过佛法修证等事,今日有此心得,已属千难万难。我今不惜饶舌,为点穿宗教最高学理之处,实亦出于不得已。在平常,我不喜欢谈宗教,因真正知道正信者,并无其人,大家都以求利益,求神奇之心为之而已。宗教间事,此中确有层次的异同,不多谈了。你此境界,如独立于净海碧波之沙滩,[上‘穴’,下‘目’]然独存,亦正是你此时在理上事上之写照。此乃净意识中引动第八阿赖耶识之妙用。亦正如你此时身心功用与净业之反映。倘你能转一念,默念观自在菩萨之心经(嘱人另写附上),或专诚心念平常见过白衣观世音菩萨之圣像,但在此平静心海中,默默念诵“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”,即当自知别有转身一路之妙用。何妨试之!何妨试之!

  倘能转此一转,另起妙用,再来信,提起我注意,继续为你说明如何求得大澈悟而自证菩提道果法门。

  须知我平常讲佛法,写佛学,皆是为适应此时此世之门面语,此时为你略说此中因缘,已觉自己多余饶舌,应属轻慢正法之罪过矣。一叹!

  三,随时有淡甜口水,为极好现象。此即灵源大道歌所谓:“神水难言识者稀,资生一节由真气”之故也。

  四,自闻 心声其大如雷,次乃意识习气引起第八阿赖耶识之种子闻听根习之故。有无数人在静坐进修过程中,得闻心声,误当外界他力之声音,于是如闻鬼语,神语,上帝语,天使语,菩萨语,佛语等等,即入魔障,即落魔境,终至丧身失命,他生来世犹不得解脱。

  总之:因不明理而一念执著,自堕魔障。你能不执著,闻如不闻,当即瓦解冰消,还归清净。待有一日,一旦真正悟得菩提,即知一佛法音神通妙用之旨矣。

  我为他们三个月之特别课程已结束,但心情愈来愈沉重,因细观人世,业力恶习愈重,一般修学者,亦多属玩忽因循,自误误人。大都得少为足,或中途岔入纷歧,不要说真肯相信肯听话者绝无其人,即如可以一谈而似懂非懂者亦不易得。所以离去之心也愈来愈甚。此亦一魔障,每每自生警惕,强自为留而已。近日戏作一诗,录给你一笑。

        浮云世事一身轻,成佛登仙亦外行。

        纸上谈兵原梦语,不然何计遣今生。

  昆韦夫妇,当仍在教学,谢谢他们屡次附笔问候。此至祝

平安

            南怀瑾

          一九七八年九月八日

  顷做书后,已达平明,忽口占一绝,题为《夜复吕母问题书后》:

        一枕沉酣梦未成,灯前握管过三更。

        慈云遍洒杨枝露,尽入层楼化雨声。

老师:

  两示奉悉。读完那封长示之后,我不期然而泪下,哭了好一阵。人家说,父母生我以幻身,老师生我以法身,然而大恩不言报,我只能这样说:不管将来得益多少和成就如何,我总会记得第一次接引我的恩师是谁!

  老师来示,总称什么夫人,学生就是弟子,何以不直呼名字?至于那个《夜复吕母书后》,更该改为《夜复弟子满慈书后》才对。

  我在晚年得遇老师如此也是天意,望老师重视这段缘分。当然在老师昔日劝我打坐,也无非是给我种点善根,却没料到,我却给老师找了如此多的麻烦,每于深夜答复我的问题,使我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是,因为我是一个笨得不会转弯的人,只有在此给老师磕头。

  收到观音菩萨的圣像,已挂在我的卧室,因为客堂供有婆罗门的神,这是婆罗门教徒的家,他有主权。而我只是一个住店的旅客。以往如此类之事,我都会生气,现在不会生气了。当一个人要生气的时候,会有一股力量上冲,我认为那就是业力,我用了二,三年的工夫,毕竟被我克服了。本来一切经历都无非是生命的过程而已,何必认真!有一首诗说:“千里修书只为墙,让他三尺又何妨,长城万里今犹在,不见当年秦始皇。”怪的是那股业力,到哪里去了呢?

  自从见到圣像之后,这两天的意境上有了变化:一片无边的大海,而远远的有一个人站着,不但看不清面貌,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。我返照自己,只见一个似乎被冲刷过,一尘不染的大贝壳,干净得很,有时又似乎我或仰或伏地浮在海上,但没有一点感受,既不舒适也不难过。圣像就在我的头上漂动。

  我又有一个问题,乞老师开示!

  我连初禅的资格都没有,更谈不到明心见性了,怎能会有境界?灵魂出窍,不是阴神吗?岂不可怕!怎么叫净化中阴境界,这样下去好吗?

  是不是我不懂修法,所以和别人的成就不一样?好像书上没有说过谁漂在海上?我这算几禅呢?专此敬请

道安

  昆韦给老师请安,她忙学校、忙家事,也可怜。

                 满慈敬叩

              一九七八年九月十八日

满慈夫人左右:

  九月十八日复书悉。情见乎辞,足见至诚恭敬。你有此一念,即自得福报,与我无干。称谓本属世谛礼俗,但不可废。以你年长有德,故作此称呼,同时亦示我守自谦之戒,此事但让它各守各的立场,不必介意可也。

  你此时境界,既不要自疑自问是第几禅境,更不要怀疑阴神、灵魂出窍等问题。但只参“十世古今,始终不离于当念;无边刹境,自他不隔于毫端”,便可透彻了知性海中漂浮站立之观音,与你自性观音,统皆无二无别。有此净信,即此净自法身,何须更问净化中阴事耶!我相信你读此信后,必当豁然有所悟矣。如何?我再为你说一偈曰:

  放下身心莫问禅,现前性海幻真诠。

  本来物我无分别,空有何须更待言。

  偈不是诗,诗亦可作偈。如是如是,你自会之。此祝道业圆明

                  南怀谨一九七八年九月三十日

老师:

  奉示及收到观音圣像时,即呈一禀,谅此禀到时,前禀已早达慈览矣!现在的情形,即是遵嘱照办之后的境界,兹报告如下,尚乞老师开示!

  那片海水越来越大,海天不分。观音圣像似在海上,却不甚明显。远处站着一个人,不知是谁?又在海滩上坐着一个人,正向这面望着,而我却浮在海面,又在我旁边也浮着另一个人。我想起来看看,于是我就盘腿坐在海上,这时那浮在我旁边的另一个人,就不在了,海上只有我一人坐在上面,忽然一个石崖在我前面,我想上去看看就上去了,从上面下望,一片无边的大海,我想下去吧,就下来了,一想就能如意,并没有一点动作。在海上行坐都没有一点漂浮的感觉,虽然看到海水波浪起伏,我却没有丝毫感受。我见海天不分,我想如果日出就能分出界限,还没想完,海边已升起半个血红的太阳,海上一片晨曦,已不是先时那么暗暗的了。我又想如果阳光在高空,就会更亮一点了,果然立刻一轮白日高照,不过海上仍然是淡淡的曙光,柔和极了。我就反照一下,这时的我已不是第一次反照时像个一尘不染的大贝壳了。看不出什么,只觉得暗暗的。以上这些情境都是清晨打坐才有,睡前的打坐(十点以后),因为累了,我就想到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,一切不管地坐下去了,可是难免有昏沉情形发生。

  我觉得想怎么就能怎么,仍属心所范围,并未离开心意识呀!可能不对?算不算玩弄光影?灵魂出窍是不是阴神?应收回再炼?现在是一个紧要关头,我已不知如何取舍了。书上没讲过。我现在的意境上是一片大海,海边有半个血红的太阳,高空有一轮白日,似乎不够高,海上淡淡的晨曦很美,观音圣像在海上,远处却有一个人站着,似乎又有一个人在海滩上向这边望。这幅画面,不管何时何地,一想就在眼前。不知保存它还是丢了它好?在此情形之下,当注意些什么?还是以不变应万变?乞老师开示要点!  专此敬请

  道安

  昆韦给老师请安

             满慈敬叩

          一九七八年九月二十七日

满慈夫人左右:

  昨日刚复一短函,心知你在此数日中,于境界上必有变化,以远隔异国,无法面授法要,唯祈佛力加庇,你能自悟自解,盖用功修行到此,已非平常虚讲理论范围,升华堕落之际,魔佛之关,当此均不隔一线。此亦是法华经所说之“化城”境界,古今多少修行者,咸于此处岔入歧路,佛道各种书籍,于此中指示,几乎绝无仅有。而明眼宗师真是过来人,又旷代难遇。颇为你老人家惋惜,且亦甚担心。唯一差可自慰者,以你是高龄之贤者,平常为人处世,染污心少,淡泊情多,纵无莫大功德,亦少现行之深罪重业,当不至别有差池也。

  此一心念未竟,即忽接来函,殊有若惊若喜之感,展阅之余,你能有如此镇定认识,实令我钦佩不已。此之钦佩,正为你平常并未学佛学道,亦无此类知见,唯于我所著之《楞伽大义》上入手,而有此识力,安得令人不起敬叹之念哉!

  兹将来函询问及所述近境,分别条答如次,望你能以真知见,真慧力,自参自悟去。古人于此程度,于此境界,多为单独面授修为机宜,此正所谓真正“入室付授”之际。但你为经济状况及种种环境限制,无法面对问道,故只有用此条述,望你自能参悟矣。

  一、 总说:你近来此一境界,乃心识之根源(第八阿赖耶识)中,含藏过去往劫修得之种子功能,于不知不觉中由自己此时之想阴“余习”所引发,在此想阴“余习”中,似无分别中忽生分别作用,而显现此一境界功能。如梦如幻,亦非梦非幻,此与《楞伽经》中之意生身境界,非常非常接近,只可惜缺一点般若(大智慧)知见之力耳。到此已非中阴境界范围。因中阴身是指此现有之色身(肉身)已舍,尚未再得新生命而言。此亦非灵魂出窍。因灵魂出窍者,此现有之色身即陷在离魂症状态,即神经肢体有大半停止感觉功能现象。

  你问是否是“阴神”境界,这却有点说对了,你也问对了。不过出“阴神”并不可怕,因为无论出阳神或出阴神,总是出神的作用。所谓“阴神”,只属于自己看得见,自己知道,甚之,进一步,只可以自己看见听见,乃至接触到外界与自身以外,物质世界之种种事物与人事,所以叫做“阴神”。如是“阳神”,便是此色身(肉身)之外,确实有具体而且也为别人可见可对“聚而成形,散而为[上‘无’,下‘杰’下面四点]”之变化身。你此境界,恰是“阴神”初现之一种。但切莫说到一个“阴”字,便误当是阴阳分界,人鬼分路之“阴”。此一“阴”字,只做功夫实验上之界限代名词,这点你必须牢记确信方好。

  二、理路部分:你于此境界上,可以随心所欲,要什么便能自然变生什么。而且比平常梦境不同,有人在梦境上亦可自由变换现象。乃至修学密宗“梦成就法”的人也可做到。但皆属用心修为而得之。你却在无心无念而不知不觉中自然得之,故不同。

  于此境中,初步可以自知自信“一切唯心,万法唯识”的道理。同时,由此也可初步粗相地自证自信如佛经上所说他方世界中众生之“思衣得衣,思食得食”之理,确为实事。唯无法与浅知浅识者言之而已。此处乃智知、非世间智之情识可知。三、 对治部分:你问现在如何办?保存它?舍弃它?问得好。但到此境,我真难用笔墨代表我的心意对你说,只好勉强试之。

  上品对治:不取不舍,任运自在。用之即有,不用即空。我上信要你在“十世古今,始终不离于当念;无边刹境,自他不隔于毫端”上参悟,便是此意。然此中亦有千差万别之细微深心变化,如无过来人明眼指导,自修自悟自肯,恐极难,但祈佛菩萨加庇你,不难转好。

  中品对治:应起一念心,收回此另一天地之种种境界,如摄念使大海水及各种化人现象,入于矗立在大海际之观音圣身身中,又使此圣身化为一轮明月一样之光明,渐收渐小,终至收入你自己现在之色身(肉身)之顶上中心穴道,而入于此色身中,与你病后经历由子宫部分发起而上之一股感觉气机会合,定住在你心窝之下,中腹之上。

  如此在行动做事中,打坐中,睡眠姿势中,此一点光明,常在心中。随念可化为观音圣像,亦随念可归于空无所有,“随心所欲而不逾矩”。此时我与观音无二无别,观音即我,我即观音。醒梦如一,动静不变。

  但由此你现有色身内部气脉必大起变化,又会发生各种不同之感受,(真说不完)当须一一知而照之,不即不离,不取不舍。渐渐可使此身脱胎换骨,返老还童。而且要舍此肉身,即乘愿而离去。要发愿久住,亦不为难矣。

  但此中最重要者,须知凡此种种仍是相,是变化过程之种种境界。要透彻了知凡此种种之主人公,皆是你自己此一念灵明觉知之力也。切记!切记!

  下品对治:即舍弃此境,一念归空,空亦空空,正如你所说住于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之空境中。虽似有昏沉,其实并非昏沉之纯粹无知。此乃似有似无之浑沌而已。但住此定久之,仍有种种变化,或如上面之各种情形,穿插不定,真是一言难尽也。

  四、总结要点:你当速自参诵“心经”。尤其对《心经》云“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,远离颠倒梦想,究竟涅[上‘般’下‘木’]”句多加参究。涅[上‘般’下‘木’]并非死亡之沉寂,涅[上‘般’下‘木’]乃充满灵明活泼、凝静、极寂静、生机未动之初的寂默大乐。

  到得此时,你老太婆极须大智慧(般若)大福德,故望你随时随地多念“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”以祈求加庇。而且须修上师与观音合一之“上师相应法”。如照你现在进境之变化情形前去,以后的景况恐更非笔墨可宣说了。到那时,我只有为你筹款寄机票钱去,必须回到此地依止而求真修实证了。其实,谁又知道我现在也正在供养几位闭关专修的人,又何在乎多你一人呢!思之哑然失笑。我太饶舌,亦太妄想了。因又犯了急求他人成就之戒。昨日有一位青年同学说得对,他说:“老师啊!我感觉到我们年轻的一群同学,比较亲近你的,好像是你的亲生儿女。那些老一辈的同学道长,好像是你的养子一样。他们总隔一层,不了解你。因为他们有了人生几十年的染污主观了,不能完全透彻信心。同时我又发现老师你近来把真肯专修的人又坚决地赶出去,要他们单独去入山的入山,闭关的闭关。你似乎嫌弃我们在身边的反而没有进步,没有成就。”

  我听了他的谬论,大笑。其实,一点不谬,是对的。这是我多少年来的隐痛,发现愈是全心全力教导的,愈不行。千古人情重难而轻易,重远而轻近,重古而轻今,重死而轻生。隔我愈远,或者愈能珍惜。现在也由你有此情景,更使感觉悔悟过去教授法之错误。造就一个人,也正如《孙子兵法》所说:“置之死地而后生。”如你,如我的孩子们,正是如此。所以说,要你回来依止而专修,还不如通通讯的好。一笑!更大笑!  祝

    佛天护佑

           南怀瑾

       一九七八年十月六日后夜

  又:我近来立一新规矩,凡在外面或在眼前,真肯专修的,无论闭关与否,均须做日常修持的详细日记,包括心得感想,境界经历等等。

  过一周或十日,寄来给我批阅,再寄回去。等于通讯,也等于当面的开示。所以日记要准备两三本,同时轮流交换往返。

  过去我也曾经有此要求,但不是由于好高的自慢心,要好的好胜心,便是自卑感在作崇,不肯写。现在青年的一群很有几位都听话在做。有时我看他们的日记,也几乎忘了自己,非常钦佩他们,觉得是很宝贵的修养经验。现在有一位正在山中闭关的青年和尚,写得更详细,甚至包括他日常的吃饭拉屎都有详细的记载。他真懂得生活和修行之不可分离的一事。所以我每每为他批日记,不觉天之已明。你以后照此办法也好。你自己斟酌好了。

老师:

  先后两示奉悉。在此我先要谢谢老师的仁慈与关怀!对于眼前的境界,我愿用不取不舍之法。因为我学法之初,既不懂方法,又不敢照书上的方法,怕的是弄错了,无人校正,女儿说要守窍,我总是守在哪里都不对就放弃了。那时老师既远,又不知道性情如何,也就不敢多问。于是我就双腿一盘,眼一闭,双手结印,天掉下来都不管地坐下去了。一直到第一次气机发动才证实了这种坐法并没有错,后来老师叫我学观心才算走上了路。比较起来,现在有老师的开示,我似乎胆子也大多了。至于依师,我早已想过,不过为时太早。第一、我自问还不够格,第二、此间还需要我,既然大家同路来到人间,也是缘分,能帮忙处就多做一点,以免遗憾!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画龙需待点睛之时,我会自动设法返台。

  写日记是最好的办法,老师都不嫌麻烦,学生还敢偷懒?谢谢老师的培植!但愿不负师恩。

  在此有两个问题:

  一、这种日记的记法与普通日记有何不同?有无重点?

  二、上师相应法如何修?这是密宗的修法?

  专此敬请

   道安

   昆韦给老师请安

            满慈敬叩

         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二日

满慈夫人左右:

  十月二十二日函悉。你能有此见解,果然不负吾所期望,甚慰!于身心诸境界,不取不舍、不住、不着,是为上乘修法,即包括非空非有,即空即有“中道”之理趣矣。故《楞严经》意云:不作圣解,即为胜境。若执为圣境,即入群邪(魔)矣。写日记,与普通日记并无不同之处,如加意专写用功见解与境界,即非真实日记,但照一般诚实写出,凡有关常人平时家务事亦无妨。须知平时行径,统为起心动念之心行,此心行即为现行业力。能念念孜孜,改正为纯善之行径,方可与定慧相应,是谓真修行,真佛法。不然,平日行径与定慧境界分开,统为玩弄精神,于道了不相干也。

  至于上师相应法,乃密宗修法之名称。换言之,即绝对恭敬师承,重师道,视传法之师如活佛。进而视佛与师不二,佛师与我一己之身心合一不二,即得其要髓矣。你已起敬己敬法之念,事实上即已相应,不须头上安头,另加修法也。相应即互相感应之意义。例如此次我写信答你之修持要点,在一般修持者而言非常危险,容易岔入魔境。但吾深知你宿根深厚,其智必能自知料理,不随境迁,不受法缚,故敢直写直传。结果你亦能信得过而自知料理,果然不负所期,此则为真正上师相应法矣!

  日记可用活页本,积十日半月寄一次,批后可寄回去装订。行数稍隔空间,俾能批示书写也。此祝

  平安

           南怀瑾

        一九七八年十月三十一日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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